妄想者公墓

【原创】地球来信

18年年初写的科幻类原创,因为是给名字写结尾,为了搞事情所以没啥剧情,感觉都是在扯设定,总之厚脸皮发来除草

小文:

你好!

你的回信我已经读了好几遍了,可惜之前太忙一直没找到机会回。不过好在我们队伍在地球的考古、探索和信息更新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我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以给你“透露”一点“独家新闻”了。

在地球上的种种见闻对我的影响很大——这一点在我申请加入科考队时你就猜到了,我们都很清楚——只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法确定这些影响到底是积极的还是负面的。

我不是在否定我曾经的生活。坦白来讲如果我能跟地球上已经加入碳循环的古人类说上话,我会赞美我们新历1056年的普通人生活。现代医学让我们免受病痛折磨(想想这可是地球上很多古老宗教用来招纳教徒的手段),而基因修改-编写技术则相当于让我们有了一次选择自己出生的机会,我们可以用它来抹除任意自己与生俱来的缺陷或者增加某些我们渴望的特质。就这方面来说,我们完全破处了卢梭提出的两种人类不平等之中的一类——自然或者生理上的不平等。只要你想,每个人都可以拥有高智商、强体魄和完美容貌及性格的DNA。你可别小看这些对我们来说稀疏平常的技术,对于千百年前还生活在地球上我们的人类祖先来说,那可是只有神能做到的事情。

纵观历史(尤其是我们不停缩略简化的地球人类早期史),正是这些不平等造成了争执与战争、不必要的种族屠杀以及现在这颗不再宜居的蓝色星球。哪怕退一步贴近我们生活来看,我们的伊甸星,它的政治体制也正是建立在这一小小的分子级别操作的技术之上。

当然,能想到这一点可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毕竟你知道我,我喜欢埋头研究不说话的胜过那些会说话的——是那天德惠的一句话启发了我。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她从她的古建筑物上爬下来,眼睛依旧望着一尊干燥开裂的佛像。她伸出一只手搭在眉毛上,想要遮挡正午过高的辐射,而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有点像模仿释迦摩尼的形态。她说你有没有想过到底什么样的人会被称为英雄。

到底什么是英雄?

英雄,这个词恐怕在我们这个时代,不,应该说从新历纪年开始就不再被人提起,说不定早就被挤出了词典之中。这两个音节当时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除了幽默感,它没再引起任何其他反应。我想笑出来,说德惠开始考古后也变成了地球上的老祖宗,但看到她严肃的面孔后又只能摇摇头。

你瞧,地球上其实到处都是有关英雄的痕迹。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在各个城市留下了人民纪念碑、伟人纪念堂,各色庙宇牌匾,还用那些英雄的名字称呼各个地点。其他民族也都大同小异。美利坚民族在山上刻着他们国父的脸,法兰西民族到现在来到地球上首先要去修缮的还是先贤祠,以及其他带着法式傲慢的纪念物件。古希腊人就更不切实际了(虽然欧罗巴各民族到现在还把他们尊崇为最理性的古老文明),他们歌颂的英雄甚至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还有至今在我们社会仍能引起争议的卡尔马克思先生,他也有个被人遗忘的观点论述了历史、英雄与普罗大众。

(你也看出来了,我还是习惯按照当代的方式用各个民族的方式来称呼人,虽然就他们生活的年代来看,他们该是某某国人,而非某某民族人。哎,国家,又一个已经不复存在地球历史时期概念。请别介意)

——扯偏题了,卡尔马克思说历史不是英雄创造的。而他要反驳的观点正是早就被我们眼下科学所抹杀的个人英雄主义,或者说个人主义。

我在前天和德惠讨论起这个议题时,还带着一点未来人回顾历史的后见之明。我很是得意我们摆脱了“英雄”、“革命家”、“开拓者”和“救世主”这些带有强烈崇拜色彩的不平等称谓。我们有了同样的智力,可以去选择得到同样的“天赋”,能够获得一致的辨识能力,同进同退,非要些不协调的鹤立鸡群处在我们周围有什么好处呢?

但德惠却不同意我的观点。她从她那有着浪漫情怀而非理性的艺术家立场上否定我的观点。她说每个时代都是需要的英雄的。因为他们和我们不同。他们能让人感受到与众不同,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她叹了口气,她到地球后叹气的频次可增加了不少,仿佛在埋怨自己没能早生三千年。随后她继续用我们这次考古复原名单上的几个艺术家举起了例子,喋喋不休。

她就是这个样子。我的妹妹孙德惠就是这样。她从三岁开始就不停强调着自己的独特之处,比如她左侧鼻翼上那颗小小的黑痣,比如她喜欢小孩子都害怕的西蓝花和苦瓜,比如她不到六岁就换掉了自己的第一颗牙齿。可惜成熟的基因修改-编写技术没再留给她其他的独一无二。那些从母体里带来的山峦沟壑终究被碱基的重新排列组合填平,能看到只剩下如今和其他人无异的海平面。

我当时并没有直接跳到英雄的圈套里去反驳她,反而是举了几个特立独行又对人类和世界有着极大破坏性的人做例子。我说如果放任英雄的诞生,也同时就会有希特勒、墨索里尼那样的恶魔。这些可也都是你说的前所未有。她没说话,但看起来可不够高兴。

现在,在我给你写了这么久信,我摆脱了我妹妹那样的浪漫思维,而是用我自己——我作为一个生物学研究者的角度来思考英雄,我想确实,我之前那些得意的也不全是什么好事。

我以前老是疑惑为什么我们的伦理学没有一章专门讨论这些问题。但其实往深处想想,总不难发现我们消除个体自然或生理不平等的代价是在与此同时消除了我们作为人类这一物种的多样性。我们人类从古希腊起流传着追求卓越的名言,孟子也说过天降大任之人应当历经磨难(精神上的,也包括肉体上的),印度人更是从追求和欲望里总结出让人苦难的缘由。而现在,对于我们而言追求卓越是多么简单的事啊。它那么简单,那么无关痛痒,那么唾手可得,也同样变得那么非个性化、非私人独有了。

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通过改造拥有相似的五官,一致的身材。而我们也的确都拥有了爱因斯坦那般的智商,菲尔普斯那样的体能,巴普洛娃那种灵巧与柔韧。——我们变得像码头上的集装箱,工业流水线上的模具。不管这里面原本填塞的是什么,反正最后它们看起来是一般大小、一个模样。

这就是这一物种的尽头了吗?

追求卓越的极限难道就是千篇一律、如出一辙吗?我们就是要为了这所谓的“完美”而选择丧失我们身为生命最本能的突变和进化吗?

想到这些我的手心开始因为汗水而冰凉,我面前的全息投影屏幕被我不自觉地颤抖弄得排列错乱。我感到害怕。我感到恐惧。也许我该用工作来驱散自己的惴惴不安,但每当我看到工作台上刚整理出的地球目前出现的新物种和它们的进化谱系我,就更加惶恐不安,仿佛那些新生命变成了传说中的诅咒,能敲骨吸髓将人从内耗个干净。

我忽然想到也许某一天也会有外星人像现在我们造访地球一样造访我们的家园。它们观察记录我们在伊甸星表面制造的各种古怪建筑,挖掘我们留下的生物痕迹,享受我们变成的矿产资源,最后得到全面的数据分析结论,回去告诫它们的同伴,它们的下一代,并在能流传千古的资料里写到:在某某时期统治伊甸星的高智商物种毁灭成因——基因池冻结。

“他们的遗传物质排列就像一潭死水,几千万年来都没有一丁点新鲜突变出现。”给它的学生们上课的外星教授在讲到这里时会略作停顿,故意卖起关子就像是德惠每次要跟我宣布她的新男友一样,“最好笑的是,你们知道吗,他们的遗传物质DNA没再突变的原因并不是伊甸星的环境所致,也和他们食物链之中的任何一环没有关系。这完全是因为这个物种自己。他们用了一个非常高明精密的手段,剔除掉了所有突变的可能。”即使已经讲了十几年同样的内容,教授也还是忍不住在同学们的惊叹中笑了出来。一种不可思议的融合了嘲讽、惋惜和荒诞不可理喻的笑容在他滑稽的脸上出现。

我一边想象着这个场景,一边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我想,看到这封信的你也能感受到我的颤抖吧。

不过,这还没结束。几年后这位教授又收到了他们同事从我们的资料管里挖掘修复出的影像。那个是比我们伊甸星文化更加久远的地球电影,他们最终对着我们祖先的灾难片嘻嘻哈哈,却在看到《钢铁之躯》的时候停了下来,互相交流了几句原来早就有人预料到了一个种族有这样的消亡的方式,只不过那个种族可不是其他遥远星球上的神明,而是他们飞离地球的后代。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我们读书时出于好奇参加的一个地下组织,有些神秘和宗教色彩,总是把基因改造技术之父当作世界最大的恶魔。我们在那里吃着免费的茶点作夜宵或者下午茶,隔着满屋子水汽和烟熏味看起刘碧云写的那些宣传小册子。

我知道你爱看她写的那些短篇小说,就像大革命前的法兰西人多半爱看卢梭的《新爱洛绮丝》,却听都没听过什么《社会契约论》。你还老嘲笑我连着去了那一个礼拜也没看完她写的最严肃的《论人类无差别的危害》。

其实我当时看得那么慢并不是因为书的内容多么晦涩难懂,而是我那会儿特别喜欢用心理学和演说者的角度看这本书,观察她的用词、她的铺排,隔着一行行方块字试图找到她是怎么用演讲技巧煽动读者,让大家信服基因修改-编写技术是这个社会的一大灾难。

我那时只觉得刘碧云是个诡辩家,先用一层措辞给我们的眼睛蒙上黑布,再借着自己的示例拖着我们的胳膊让我们去触摸社会这头大象。任人摆布的盲人去摸象,难怪只能被一个“歪理邪说”折服。

但刘碧云在她的书里提到的曾被我当作伪造之词的一点现在想来,似乎又真的有几分合理性。

她在书里说在人类来到伊甸星之前,在基因修改-编写技术刚刚成熟准备推广上市时,这件事在地球上可是引起了广泛争执。这场持续了数十年数百年旷日持久的争辩在技术合法化、在伊甸星的政府宣布成立后被抹去得干干净净。那些媒体上的辩论在人类全部登上飞船后被销毁得一个字节都找不到,曾强烈反对的科学家与意见领袖成为了地球上最后的留守人,经历过技术合法听证会和游行的记忆没流传过三代人,唯一剩下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只在少数人并不公开的日记和聊天记录里看到。

就像我上面提到的,这本不是一个很难发现的伦理学问题。只不过似乎真的已经有些人替我们规定好了答案,并且像家长告知三岁孩子一样告诉我们这件事就是这样,没得商量,不接受?不接受你就没有晚饭了。

况且,如果我们真的觉得此事不合理,我们又该怎么做呢?我们可是在出生之前就接受了基因修改的,现在我们站在已经修改过的平台之上,一边拿着这样那样的福利,一边又唾骂它的危害未免也显得假惺惺了些。难道说我们也要像当时我们见过的汪春城一样,逢人变宣布自己的孩子必须要是自然受孕,绝不检查和修改胚胎DNA,并且以后也不去修正吗?(更别提在她生了第三个孩子以后她已经放弃了这一点,跟不上同龄人的智力发育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能替其他人——我们的下一代——盲目地做选择,要他们为了某些“有关全人类未来”的事情而牺牲自己的一生呢?

哎,我本以为地球上留下的过往是会让我沉迷的事物,但没想到这里的一切还是让我的思绪回到了伊甸星。还好穿过星际、真空与虫洞,我马上就要回到你身边了。

你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吗?还是要当着我的面销毁这份信,告诉我我不过是无事生非、自讨苦吃。但愿我讨来的苦果不要是伊甸园里夏娃吃掉的禁果吧。那样我们要面对的可就是被逐出伊甸,回到地球。

想念你,

德才

于地球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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